母亲脱离我已经33年。但在我心中，母亲并没有走远，她只是在某个地方等着我。从来不需要想起，永远也不会忘记。

明天是母亲节。读过许多纪念母亲的文章，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著名作家史铁生、贾平凹、肖云儒的三篇文章。今天，我读给您听，配合祝福天下母亲幸福安康。——白燕升秋天的纪念史铁生双腿瘫痪后，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。

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，我会突然把眼前的玻璃砸碎；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，我会猛地把手边的工具摔向四周的墙壁。母亲就悄悄地躲出去，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听着我的消息。当一切恢复寂静，她又悄悄地进来，眼边红红的，看着我。

“听说北海的花儿都开了，我推着你去走走。”她总是这么说。

母亲喜欢花，可自从我的腿瘫痪以后，她侍弄的那些花都死了。“不，我不去！”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，喊着，“我可活个什么劲儿！”母亲扑过来抓住我的手，忍住哭声说：“咱娘儿俩在一块儿，好好儿活，好好儿活……”可我却一直都不知道，她的病已经到了那步田地。厥后妹妹告诉我，她经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。那天我又独自坐在屋里，看着窗外的树叶“唰唰啦啦”地飘落。

母亲进来了，挡在窗前：“北海的菊花开了，我推着你去看看吧。”她憔悴的脸上现出央求般的神色。“什么时候？”“你要是愿意，就明天?”她说。我的回覆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。

“好吧，就明天。”我说。

她兴奋得一会坐下，一会站起：“那就赶快准备准备。”“哎呀，烦不烦？几步路，有什么好准备的！”她也笑了，坐在我身边，絮絮叨叨地说着：“看完菊花，咱们就去‘仿膳’，你小时候最爱吃那儿的豌豆黄儿。还记得那回我带你去北海吗？你偏说那杨树花是毛毛虫，跑着，一脚踩扁一个……”她突然不说了。

对于“跑”和“踩”一类的字眼，她比我还敏感。她又悄悄地出去了。她出去了，就再也没回来。邻人们把她抬上车时，她还在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。

我没想到她已经病成那样。看着三轮车远去，也绝没有想到那竟是永远的诀别。邻人的小伙子背着我去看她的时候，她正艰难地呼吸着，像她那一生艰难的生活。别人告诉我，她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话是：“我谁人有病的儿子和我谁人还未成年的女儿……”又是秋天，妹妹推着我去北海看了菊花。

黄色的花淡雅，白色的花高洁，紫红色的花热烈而深沉，泼泼洒洒，秋风中正开得绚丽。我明白母亲没有说完的话。妹妹也懂。我俩在一块儿，要好好儿活……写给母亲贾平凹人在世的时候，只是事情多，不计算白昼和黑夜，人一旦死了，日子就堆起来；算一算，再有二十天，我妈就三周年了。

三年以前我每打喷嚏，总要说一句：这是谁想我呀？我妈爱说笑，就接茬说：谁想哩，妈想哩！这三年里，我的喷嚏尤其多，往往错过用饭时间，熬夜太久，就要打喷嚏，喷嚏一打，我便想到我妈了，认定是我妈还在牵挂着我。我常在写作时，突然能听到我妈在叫我，叫得很真切，一听到啼声我便习惯地朝右边扭过头来。从前我妈坐在右边谁人房间的床头上，我一伏案写作，她就不再走动，也不作声，却要一眼一眼看着我，看的时间久了，她要叫我一声，然后说：世上的字你能写完吗，出去转转么。

现在，每听到我妈叫我，我就放下笔走进谁人房间，心想我妈从棣花来西安了？固然房间里什么也没有，却要立上半天，自言自语我妈是来了，又出门去街上给我买我爱吃的青辣子和萝卜了，或许，她在逗我，居心藏到挂在墙上的她那张照片里，我便给她照片前的香炉里上香，要说上一句：我不累。我妈是一个普通的妇女，缠过脚，没有文化，户籍还在乡下，但我妈对于我是那样的重要。

已经很长时间了，虽然不再为她的病而提心吊胆了，可我出远门，再没有人啰烦琐嗦地吩咐着这样吩咐着那样，我有了好吃的好喝的，也不知道该送给谁去。在西安的家里，我妈住过的谁人房间，我没有动一件家具，一切部署还原模原样，而我再没有瞥见过我妈的身影。我一次又一次难受着又给自己说，我妈没有死，她是住回乡下老家了。

今年的夏天太湿太热，每晚湿热得醒来，模糊里还想着该给我妈的房间换个新空调了。待清醒过来，又宽慰着我妈在乡下的新住处里，应该是清凉的吧。三周年的日子一天天邻近，乡下的民俗是要办一场仪式的，我准备着香烛花果，回一趟棣花了。

但一回棣花，就要去坟上，现实告诉我妈是死了，我在地上，她在地下，阴阳两隔，母子再也难以相见，马上热泪肆流，长声哭泣。母亲肖云儒我在编《民族文化结构论》这本集子的时候，经常想起我的母亲，要是她还在世，今年已是80岁整。二十八年前弃我而去，她52岁，正好是我现在的年龄。

几十年来，忖量有如流不停的河水，剪不停的云翳。忖量的频率，随着年事的增长而增加。

而在研究学问时，如此执拗地、排遣不开地想起她，还是头一次。好不惑然。

半岁丧父，亦无兄弟姐妹，母亲终生守寡，将我拉扯大。我于她，她于我，都是唯一的、独占的。她携着我，我搀着她，脚印交织在人生路上。

母亲泰半生任教于中学，晚年调入图书馆，一直住在单元的只身房间。我初中以前，被寄放在外婆身边，她每周回来看我。

高中起我在市郊一所学校住宿，每周肯定回去看她。有次她对我说：下星期有事不能回来了，不要想她。那特别的温存，使我过敏地感应这是要扔下我远行，竟然怀着少年人不应有的悲伤和惶惑，悄悄跟在母亲后面足有一个钟点，直到瞥见她确实进了学校的大门，而不是去了车站，才实事求是踅回。又有一个星期天，因为下雨我留在学校没回家。

雨停，已是过午，想不到她让一位学生步行15华里来看我。我便又步行15华里回去，让她确证儿子的安稳无恙。

那时中学生很少有自行车，我们用脚板一步一步丈量情感。每一次离别，无论短长，母子都要和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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